尾灯
眼睛
与箱子
在做设计的这些年里,常常被人问到关于“灵感”从哪儿来的问题。我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因为我确实没有答案,所谓的回复都是结合当下的情境给出的临时答案。后来再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索性回答:没有灵感这回事儿。
为什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么难?因为在工作中,灵感极少出现,也从来没有哪个问题是通过灵感解决过的。以前,我也相信过灵感确实存在,曾经努力寻找,但多年来一无所获,渐渐地,对灵感也就没有什么期待了。在我相信灵感的那些年,一直是被几个耳熟能详的“灵感”故事感动着……
牛顿在树下读书,被掉下来的苹果砸到头,于是他发现了让全世界震惊的万有引力,那颗给予他灵感的苹果也被写进历史。但,后来又有人说,关于苹果砸了牛顿的故事,子虚乌有,根本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纯粹是标题党所为。而我也怀疑过,当苹果掉下来的那一刻应该只有牛顿本人在场,牛顿他不至于把自己苦心钻研数年的研究成果归功于一次自然界的偶然事件,并向世人宣告吧?
阿基米德在浴缸里泡澡时,发现当自己进入浴缸时,洗澡水从缸边溢出,如此灵感之水让他发现了“浮力定律”。据说,当时的他兴奋得连衣服都顾不上穿了,直接跑到街上大喊: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我反正不信,我想去求证一下历史学家,早在公元前两百多年前,这位物理学家的家中是否真的有一个浴缸?而那个浴缸又长成什么样儿呢?
正是因为这些伟人的灵感故事,让我们对灵感笃定不疑,拼尽全力去收集自己的灵感,好似没了它就寝食难安。啊,不对,他们的灵感还不是收集来的,是神助,是刹那间的灵光一闪,是偶然遇到的那颗苹果树,是恰好今天浴缸里的水倒得有点多。“灵感”这个词,英文是“inspiration”,希腊语中是“神的灵气”的意思。我想只有伟人才够幸运地得到神的助攻吧,而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只能慢慢依靠收集生活里的点滴记忆去积累创作的素材,实在不敢奢求神的眷顾。
求神助攻而不得,那就只好靠人。生活中,我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会让我脑洞大开,而且那些东西其实都是破破烂烂的,平庸无为,甚至我都不太好意思讲出来。这里随便举几个例子。
有一年我在夏威夷旅行,漫步在盘山的小路上,那里弯道很多,偶有车辆驶过。两侧的房子不少,有的离车道还挺近,于是为了警示过往车辆,很多住户会安装一个反光装置在自家房前。这其中的一栋小房子,门前有一棵大树,这户人家把反光装置直接钉在了树干上,只不过这个反光装饰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心慢行”的警示牌,而是由若干个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自行车尾灯组成的装置——那些尾灯被一一固定在树干上,形成一个箭头的形状,用我们的行话说:很有设计感。而且是很朴实、很有趣的设计感。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嗯,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做一个这样的设计。
初中时,我去一个同学家里玩。他有个妹妹,妹妹的一些玩具堆在一边,我随意抽出一个娃娃,那是一个极为常见的橡胶娃娃,金发碧眼穿着花裙子,用手按压娃娃的身体,她还会发出“呱呱”地尖叫。突然间,我吓了一跳,怎么这娃娃有一对儿泛着绿光的空洞洞的玻璃球眼珠?我问同学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他说因为原本的一只眼睛掉了,找不到了,于是就塞了一颗玻璃球进去,但是发现这样一来两只眼睛完全不同,也很奇怪,索性把两只眼睛全部换掉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他的妹妹是怎么看待这个娃娃的,反正我是被惊到了,至今难忘。这种如此难忘的视觉体验,倘若应用在设计里也会不错吧?我还在等着这个机会。
我爸也是个生活中的发明家。小时候家里要装地板,他不知道从哪儿以很低的价格收购了一批装炮弹的木箱,将箱子拆开变成一块块木板,打磨干净铺在地上用作地板。据说,军火用箱的木料很好,结实耐用,而这种炮弹箱子更是防潮。每当有人来家里做客,我爸都会跟他们介绍我家的地板,“这可是用炮弹箱子做的哦”。我也很自豪、很神气,躺在炮弹箱子上看书,在箱子的木板下藏东西。并且这一地用炮弹箱子做的地板,在多年以后,变成了我的一件作品的概念。
既然能用炮弹箱子做地板,那也应该可以用胶卷盒子包衣服吧?既然箱子可以拆开平铺在地面上,那胶卷盒也可以展平做包装纸吧?我们工作室曾受邀参加一个艺术创作项目,我们提供的作品之一是:包装纸,用来在现场包装衣物。我将胶卷盒展开做成包装纸,原来小小的坚挺的立体的方盒变成为扁扁皱皱的包装,里面的胶卷替换成了衣服和裤子。把原有的视觉印象和物品功能重新赋予新的含义,更换了新的内容,这就是这件作品的创作初衷。
我没有从“用炮弹箱子做地板”中直接获取灵感,而是在我的记忆档案中,调取了生活智慧曾经给予的启发。通过改变物品的状态形成新的体验,通过挪用或篡改事物的属性营造有趣的感受——这些其实并不是设计师的专利。拿尾灯创作的夏威夷住户、给娃娃点睛的同学和用炮弹箱子做地板的我爸,他们都在生活中以各自的方式完成了“设计”,他们创作的不是作品,而是他们的生活本身。


